第四册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九十五回 陇外魔（1/2）

曾经，在尊严与亲情面前，牛魔王选择了亲情。

他向天帝以及众多六界英雄认输认错。

但那一天，牛魔王也在心底发誓，他们一家人既然要在六界内销声匿迹、安分守己，那就决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妻妾和儿子！

为此，牛魔王苦求变强之法，在山妻与爱儿潜心修道时，他与小妾玉面狐狸依依不舍地道别，去往了魔界，探寻妖魔变强之根源。

历经数十个年头，牛魔王战胜了数以千计的恶妖强魔，并先后绕过了斗地重楼、嗔地怒焱、狂地凌峰的领地，终于在惰地找到了牛族始祖——牛神的栖息地。

可惜，牛神已逝。

他与其余六位兽神——蛟神、狮神、鹏神、象神、熊神、猴神一同长眠于炎帝神农陵内，他们的尸骸围绕于炎帝神农的神像前。

牛魔王看到牛神时本觉兴奋、期待，但发现牛神已死，又转瞬失落无比。

传言，炎帝神农是魔族始祖，而神农无意中创造的孩子——蚩尤则是魔界之主、万魔之帝。

牛神之死，或与神农有关。

牛魔王调查了一番炎帝神农陵，渐渐察觉到七位兽神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古老的复活仪式，试图复活与世长辞的神农，只是这仪式显然是失败了，神农不但没有复活，还搭上了七位兽神的性命！

牛魔王无心关注炎帝神农的事迹，但也不敢对三皇之一的神农有所不敬，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炎帝陵时，从牛神的骸骨当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孩子，你想变得更强吗？”

“你想获得真正能匹敌群魔至尊的法力吗？”

牛魔王如何不想？

这正是他数十年辗转魔界各地的原因啊！

于是，牛魔王面朝牛神尸骸转过身去。

“过来。”

牛神尸骸发出苍古之音，牛魔王听话地走了过去。

“跪下。”“宣誓。”

牛魔王不敢违背祖宗的意愿，何况在他而言，给牛族始祖下跪不算屈尊，所以他跪下了，并跟着牛神尸骸一同宣誓：

……

“遵循‘父’之遗训，守护牛族众生。”

“遵循‘父’之遗训，守护牛族众生。”

……

“人兽互助，众生平等。”

“人兽互助，众生平等。”

……

说完这两句，牛神尸骸没了下文。

牛魔王不确定是否还要念，只能抬头望着那身高三丈的巨大牛骨，虔诚问道：“行了吗？老祖宗。”

老祖宗牛神并未回应。

但很快，牛魔王就感觉到身体变得炽热无比！

双目也快冒出火来！

一股远古之力凝聚在他黄庭之内，令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超越了以往任何时期的力量！！

又很快，牛魔王感觉到四周的景象开始分解！

像墨迹被水流冲刷而下一般，炎帝陵天顶、墙壁、神农像、七兽神都哗然散落！

牛魔王更看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哗然散落！

直至彻底失去意识……

……

当牛魔王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睡在自家的床上，而铁扇公主、玉面狐狸和牛圣婴正关切地看着他。

一问方知，七天前他被火焰山的牛妖发现昏迷在山脚，铁扇公主和玉面狐狸闻讯各自赶来，一同将他带回了火焰山。

这一昏迷便是七天七夜！

铁扇公主问他去魔界到底修炼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获得更强的力量？

牛魔王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回答山妻。

他当时以为他可能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但的的确确，从那以后，牛魔王变强了，遇危急时刻，他只需凝聚黄庭魔气就能释放出先祖之力，施展出被牛神先祖赋予的更强形态——牛神形态！

这，便是牛魔王第二真身形态的来历。

……

……

……

牛魔王变幻出金身牛神后，虽然体格仅有三丈，远远小于他巨牛真身八十丈的身高，灵力却急剧凝缩、充沛无量！

只听他一声震怒：

“起！”

包括灭孤影在内，众人脚下那方圆数十里的无光城就开始剧烈晃动、冉冉升空！

内城！

外城！

乃至于城外的土壤！

均脱离阴间大地，朝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飞去！

韩夜惊叹牛魔王第二真身的神威，对司徒云梦道：“夫人，大力兄看来要和灭孤影背水一战，灭孤影肯定是无法脱身了，如此就不必守门了，把大家都先召集过来吧。”

司徒云梦嗯了一声，听从韩夜的建议，以龙唤之术将韩玉、星辰、九天玄女、蓐收、三霄娘娘、水落樱等人全数召唤到了身边。

那边厢，灭孤影也确实将注意力都放到了牛魔王的身上，他能感觉到牛魔王的灵力已成倍暴增，只能先下手为强，也使出二重天外神力的全部实力，背后生出一对蝙蝠翅膀，头上长出两只暗黑犄角，形象变得更为狰狞邪恶！

“把崆峒恶贼的尸体还给我！”长出蝙蝠翅膀的灭孤影身法又快一倍，快到金身牛神模样的牛魔王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团黑雾笼罩在周身三十来丈之内。

“否则！我定叫你死无全尸！！”灭孤影恨崆峒三仙已深，声音渐渐也变得尖锐激动，他将手底的无明托天叉和幽光黑曜刺如暴风般朝着金身牛神倾泻过去，可此时的金身牛神已是金刚之躯，就算站着不动，也不会再受到二重天外神力的灭孤影半点伤害。

灭孤影没料到牛魔王也会变身，数招之间把双手打得酸麻无比，却破不了牛魔王的防！

“让俺死无全尸？”金身牛神将前蹄一蹬地面，喝道：“你自己先七窍流血、体无完肤吧！”

话语间，金身牛神身上释放出一股强大的魔风，却不是将周遭事物刮走，而是反吸过去。

且是只将灭孤影一人反吸过去！

在那悬至半空的无光城内，众人只感气氛凝重、微风扰动，而灭孤影却顿觉压力巨大，金身牛神体内似乎迸发出了一道远古漩涡在将他狂吸进去，令他即算是使出全力反向逃遁，仍免不了被其吸附！

“受死！”金身牛神只待灭孤影飞来，便携着牛神魔风朝其奔去，双角抬起，朝天一拱，将灭孤影高高拱飞至空中！拱飞到上空那千里阴云之内！

“牛神狂怒！”化身牛神的牛魔王高喊一声，身形陡然解体，化作万千暗红魔光射入云端。

下一刻，韩夜等人就看到灭孤影那瘦小的夜叉暗影之后，已隐隐显现出两只日月一般巨大的血红眼睛！

牛神千丈身影，掩藏于阴云之海！

牛神血红目光，笼罩着晦暗之城！

“哞吼吼——！！！！！”

阴暗云海里一声魔神怒喝，灭孤影身躯一阵剧震，竟尔战甲破碎、七窍流血，从阴云里坠落下来！

摔在无光之城的内城里，将城里也砸出一个十数丈大小的巨坑。

土灰高扬，尘烟四起，灭孤影被牛魔王这一招打得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了不起。”立于司徒云梦一旁的水落樱赞道：“牛魔王这招威力，连我也无法应对。”

薛燕点头道：“是啊，老牛头这招，有些类似于呆瓜的天魔解体大法，但却只是一瞬间就轰出数万道杀招，连同声波和气刃一起，还不把小矮子打成个残障？”

九天玄女评价道：“这招若非天尊以上人物，实难破解。”

铁扇公主听大家都在赞扬丈夫，自是难掩喜色，对一旁的司徒云梦道：“先生，我家大力出手，您完全不必担心，他前些天就不该为我离开您的队伍……好在我们没有掉队太久，接下来跟着您一同剿灭暗天教，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把暗天教主殷释天绳之以法！”

这时，牛魔王又化作万千道暗红魔光，从无光城上空的阴云里迸射而出，并在灭孤影坠落的深坑前凝成他那三丈高大的牛神金身。

“你以为俺是谁？”牛魔王望着深坑底、黑暗处的灭孤影，蔑然道：“俺是群牛至尊、魔界之王！”

“岂能输给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货色？！”

是，在当时所有人看来，牛神形态的牛魔王那就是魔王再世！

任凭灭孤影再厉害也不可能是对手了。

留仙秀才也赶紧拿着性空仙笔在簿子里写上“灭孤影败于大力牛魔王之手”了。

却在此时，一个瘦小似恶鬼的身影却从牛魔王面前的深坑里飞了出来！

正是夜叉灭孤影！

只是现在的灭孤影晃晃悠悠、有气无力，黑光战甲也已粉碎，露出了他黝黑无光、鲜血遍染的皮肤。

正是七窍流血、体无完肤！

众人认为，就算他现在能飞起来，对牛魔王而言也不足为惧。

牛魔王亦是如此认为。

只有韩夜，他不是这么认为。

尽管韩夜渴望为崆峒三仙报仇，但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底线，如果牛魔王真的能彻底击败灭孤影，他也不会蠢到和灭孤影再打一次。

但是……

八部天龙里真的只有摩呼罗迦摸到了三重天外神力的窍门吗？

万一夜叉灭孤影也会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韩夜再看灭孤影，发现灭孤影并未完全丧失斗志，相反，他双目中迸发的紫炎却是愈演愈烈！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

才对于复仇如此执着？

才对于胜利如此渴望？

或许，只有当时的灭孤影，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

……

……

丑陋，矮小。

形貌猥琐，嘴露獠牙。

明明是一介凡人，却长得像阴间小鬼、地狱夜叉般人见人憎。

这，就是小时候的灭孤影。

灭孤影和他胞兄灭孤鸣生于雍州，生于陇山以西的一个小镇里。

灭孤影从小就很自卑，自卑到不敢和任何人见面；

而大哥灭孤鸣从小却很自信，自信到甚至有些嗜血好斗。

就因为他们的亲生父母灭明和单芳芳不太喜欢灭孤影，几度想将灭孤影抛弃，年少的灭孤鸣就经常和灭明争执。

终于，在束发之年，体格健硕的灭孤鸣失手将灭明杀死了。

单芳芳大骂灭孤鸣大逆不道、猪狗不如，也含恨自尽，致使灭家兄弟一夜之间成了孤儿，相依为命，形影不离。

此后，长久居于陇山附近的党项人与陇外吐蕃多次爆发局部战争，身为党项人的灭孤鸣和灭孤影也加入了军队，向西征战，长达数年。

这期间，军队里的党项士兵经常因为灭孤影长得丑陋而奚落刁难，当然，他们往往也会被灭孤鸣暗地残杀。

灭孤影知道那些人都是灭孤鸣杀的，但他并不觉得灭孤鸣残忍，只觉得大哥是他世上的唯一亲人，大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但很快，“灭孤影身上附有猛鬼”的传言就在军队里传开了，确实没人再敢讥讽灭孤影了，可也没人再敢留着他们在队里。

正当大家要把他们赶走，正当灭孤鸣也打算大开杀戒时，吐蕃士兵却突然杀入了他们的营地！

原来，他们所在的地区已经被吐蕃军队完全攻陷！

下一刻，党项人和吐蕃藏人就杀作一团，数百人刀来剑往、你死我活，喊声震天、血流遍地。

灭孤鸣却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他喜欢血腥的味道，他既杀敌军也杀友军，唯独不杀亲弟弟灭孤影。

杀到最后，人全都死光了。

只有浑身是血的灭孤鸣还站在尸堆上，津津有味地舔着刀口上的血，这时，他却发现：

弟弟不见了！

“弟弟？”

“弟弟！”

灭孤鸣后悔只顾着杀戮，没把弟弟照顾好，开始疯狂地呼喊。

甚至于，他在尸堆里发疯似地搜寻灭孤影的踪影。

正当他以为灭孤影可能死于乱刀之下时，灭孤影却将他丑陋狰狞的脑袋从尸堆里伸了出来，回应道：“大哥！我在这呢！”

灭孤鸣又惊又喜、又喜又怒，直道：“躲在尸体里干什么？你想我以后孤单单一个人吗？！”

灭孤影摇头道：“大哥，是你说的啊，你杀人的时候我最好是躲起来，躲得越深越好。”

灭孤影看到浑身是血、气喘吁吁的灭孤鸣，又觉得自己给大哥带来了麻烦，情绪低落地道：“躲起来，大哥就再也看不到我的丑样子了。”

灭孤鸣见到灭孤影没死，气也渐渐消了，他摸了摸灭孤影的头，怜爱地说：“你不丑，你很美。你是我灭孤鸣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灭孤影闻言抱住了灭孤鸣，懂事地点头，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就只能跟着亲哥哥浪迹天涯了；

他也知道，从今往后，还有一些“人”会成为他的朋友，虽然没有哥哥那么亲，但这些“人”不会嫌自己丑、不会说自己恶心。

那便是尸体和鬼！

因为，那天他躲在尸堆里时，他发现那些曾经嘲笑自己的党项人也没法嘲笑自己了，而是瞪着大而无光的眼珠子看着自己，好像不再介意他那丑陋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