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CreepJay(残鸦)(2/3)

“那个又是什么?”见我停下点烟,范胖不耐烦地顶了我一下肩,迫切地发问。

那就必须要谈谈这座T字型老旧破楼的前身往事了,它原本是公教会的一个修道院,因财物被抢光而废弃,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十八世纪末,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爆发,街头暴民政治开始走上舞台,虽历史给它的定位颇为复杂,有说是进步的,也有说不啻就是场灾难,从第三等级议会成立,到保皇党与吉伦特派较量,又是雅各宾人当权,无数人头落地。直到波拿巴上台也依旧没有休止,开始大规模对外扩张,差不多半个多世纪,始终处在混乱之中。

虽然相对其他大城来说,大部分杀伐都集中在巴黎,但那是个无序的乱世。财政破产,货币成废纸,社会管理体系荡然无存,于是,在里昂出现了白夜党人。那不是追求政治诉求的团体,而是群专门拐带人口,尤其是针对小孩的盗匪。由于常在午夜作案,又酷好头戴白布,在周遭农村破窗入室,也被人称作月夜幽灵。那么羁押来的孩童,自然就要有销赃的据点,利于转手贩卖。因此,这所名唤残鸦的T字型修道院便是其中一个黑狱。

负责看押这些被拐带牲畜的强人中,其中以一个独眼女人最烈,由于这家伙穿着修女行头,又专擅干些弄残小孩手脚卖做乞丐的行径,因此人称其为血腥修女。后来月光幽灵团伙被歼灭,愤怒的农夫举着火把,包围了这所残鸦破楼,这个人没能逃出去,自觉恶贯满盈,倘被人搜出,剥皮抽筋都算是开胃菜。便将牙一咬,端起火油桶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拔火自焚,又不堪忍受痛苦而跳井自杀,就此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自打火烧残鸦后,人们在废墟之上翻修了老楼,它先后被当作住宿制学校、难民所、弹药储备仓库所使用,但夜晚当值的人,总能在深更半夜遭遇举着火把的修女鬼魂。随着怪事频发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们渐渐开始对破楼闻之色变,谈得最多的便是血腥修女传说。

T字型长条建筑的底层,有条冗长幽暗的小径,沿着它可以走进荒草遍生的中庭。那里全是无名氏的坟穴,在土包中央,便能瞧见一口垮塌的枯井,相传当年的血腥修女正是死在了底下。乡民恨她入骨,便推倒井岩,以至于它的尸骸,至今仍被压在几十吨重的巨石块之下。由于那是个内庭,终年不得阳光,又阴风大作,故而显得尤其阴森。

福利院的一些大孩子,常绘声绘色地描述,每当月亮透出云蔓,这底下的老妖便会破井而出,到处搜找迷路之人拖将下去。所以在中庭的俩个进出口,被加装了锈迹斑斑的铁栅门,上着铜锁。每隔几年,老锁朽烂就会有人再去加锁,铁条上堆积的白垢一层压一层,但凡走过路过,都低着头不敢往那个方向扫上一眼,生怕会遭上那传闻中的恶魔。

基于这些缘故,大家通常会在夜幕降临前离开破楼,再由看院的老汉巡楼确保空无一人,随后锁了底下铁门,以免造成麻烦。当然,这也是福利院经常拿来恐吓不服管教的小孩惯用之手段,一般会故意将你强行拖到楼下,声称会将你锁夜。当见到你惊慌失措涕泪俱下时,这才假惺惺放你回宿舍去写检讨。

总之,不论作态也好还是惩戒手段也好,没人真敢狠心地将小孩故意关在破楼内过夜,毕竟闹出事来是要付刑事责任蹲监狱的。但那个浑小子就敢,他怀着不报一箭之仇非好汉的歹意,花了整整一周在盘算毒谋,最终瞅准巡逻老汉当晚有事回家的空隙便开始动手。也因为此,我成了这家福利院创建十多年来,首个被关在楼里度过整整一夜之人。

任何上年头的老建筑,或多或少都发生过事,其实有关残鸦,还存在着另外六个阴森角落,只是中庭枯井最为出名。倘若我顺风顺水,成功逮回所有鸽子,真要上去敲钟,便会路过另俩处“景点”,钟楼也属其中之一。反正不论怎么看,我都很难捱过这个催命之夜。

当说到这里,室外席卷起一阵大风,顿时将桌布刮得飘腾起来,水杯被外力一带,砸碎在脚下。三个人不由浑身一凛,也开始不淡定起来,忙端着菜盘跑向餐馆最中央的桌子换座。才刚坐下,那既胆小又爱打听的四眼,便立即逼着我继续。嘈杂声让四周几对男女也跟着凑头,或许是感觉到恐惧,也纷纷撤桌跑来灯光最耀目的四周,侧着身子默默等待开讲。

果然哪果然,这类话题总能赢得许多关注,毕竟它们就发生在寻常生活之中,又与每户人家的关系是那么近。南方土著本就比起北佬迷信,当听闻异国鬼烈,无不热衷且迷醉。我自点完餐,一口也没来得及进食,看着牛扒渐冷,便低下脑袋狼吞虎咽,不再理会小玛。

“另六处‘景点’又分别是什么?”终于,边上一个带女儿用餐的中年男忍耐不下去,拍了拍我肩头,焦虑地问:“你倒是说啊!咱们全都听着哪,怎好话说一半竟吃将起来了?”

“我们是在谈自己的事,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抬起眼,不满地扫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范胖挠了挠毛发稀疏的脑袋,脸上堆着既狡黠又诚恳的笑容。

我自当十分得意,将杯搁下,正待开课就在底下被范胖肥手一捏。他站起身来,跟四周闲人打招呼,说自己是灵异播客,特地约了人在此收集素材,没想到惊扰了食客。言辞之恳切,微笑之憨然,让人肃然起敬,却引得我与Krys止不住想笑。说着说着便掏出新印的名片打广告,然而众人却不愿听他废话,叫他赶紧闭嘴别再啰嗦,我便接下话茬。

“另六处‘景点’,分别是打不开的更衣室七号箱,废屋琴房的午夜钢琴声、爱哭的黑焦地窖、墙头自然出现的古典涂鸦、钟楼铜钟,以及三楼必然会经过的‘标本剥皮室’。”我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要都描述一遍,恐怕一整夜都说不完。”

“没关系,这部分内容,咱们可以放在午夜黄金档的会员节目里,你赶紧将残鸦血腥修女这场鬼烈说完就好。”范胖佯装压住桌布,不失时机地将名片夹和烟盒摆上案头。

“嗯,也罢。”我点起一支烟,慢慢陷入到对往昔的追忆之中。

晚上九点半,走廊内阴风渐渐收势,耳边开始变得沉寂,替代而来的是另一种似有似无的怪音,那就是锈败的童车声。当人去蹬那种破车,只要一骑周身都会吱吱嘎嘎作响,显得琐碎且刺耳,放眼四周也寻不到声音打哪来。我从讲台下爬出身,舒松酸胀的骨架,正打算鼓起勇气去其他几间课堂找鸟,忽然眼前白炽灯跳泡,不久破楼断电了!

这不是浑小子在作祟,而是福利院的作息制度,到了熄灯点会有人去关电闸,就这样我陷入了两眼一抹黑的境地。我很想呼救,例如跑到楼底铁门前放声大喊,但那口枯井就在边上不远。倘若喊破嗓子也没人来,却惊动了那只老妖,岂不是在自断人生?因而我既想求救又不敢闹动静。整个人就像大洋乱流中的孤舟,只得随波逐流。

耳闻目濡的环境下,哪怕再胆大妄为,给你放在半夜破楼里都得认怂。我立即爬向课堂侧后的橱柜里,悄然合上门,竭力不去想它。须叟之间,眼睛开始适应黑暗,屋内的桌椅都能看清轮廓,我自感不会碰倒杂物,便心生出一个念头。

我干嘛非得去抓捕鸽子?只消跑去钟楼敲钟不就得了?外面的人又怎知我究竟逮没逮到?被恐惧压抑了太久,我竟然将这条锦囊妙计给漏了。主意打定便要立即行动,我翻出一个旧锅盖手执拖把,开始摸出门去,向三楼的梯道缓缓前行。

林锐以往言论是对的,黑暗固然容易使人害怕,但它同时也能成为你消匿行踪的隐身衣,倘若楼里真的存在什么,它也很难看见你。当然,经过吕库古一役,我才知道那是异想天开。但那时的我,正是带着这种念想,才敢往钟楼去。

六大“景点”里,钟楼的关注度最低。相传某年夏天大修期间,曾有个被辞退的守夜人,不知因何想不开,竟在钟锤上挂上条绳索,悬在半空把自己吊死了。待到被人发现,早已是烂得浑身化脓。这却是件真事,死人被解下来拖走时,据说颈骨折断,尸首分离,身躯直接掉到了楼底,福利院里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但这件事发生得最近,大家都有记忆,即便别人有心,也还没编好耸人听闻的版本,将它勉强拼凑在其中,只是故作神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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